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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牢房

浮沉录 南唐 5645 2023-07-27 21: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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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若说天地间最后的那一缕光线,便是天牢里最尽头的那个窗户,投射下来夕阳的最后一瞥。这是关死囚的地方,按理来说,应该没有窗户。但偏偏,这间牢房,便有这样一个窗户所在。

   龙阳抬眼望去,红霞漫天,期间仿佛是九天仙子流光溢彩的裙摆。忽然,他想起那日被龙二的一个跟班毒打了之后,自己在书房的角落里,不记得是什么朝代的诗集,其中有两句,让他热血沸腾:冲天肝胆一腔血,直上九霄祭豪杰。

   如今想来,龙困浅滩,再过几日,所有的一切,便是过眼云烟。不知是从哪处遥远的地方,传来了一声唢呐,悠悠扬扬。他蓦然惊醒,明日便是秦川的大喜之日,只是自己,只怕不能去喝上一碗喜酒了。

   天色渐暗,当所有的光线消失,便有脚步声响起,不绝于耳。空气中传来淡淡的,五谷杂粮的气味,当是吃饭的时间到了。

   天牢的甬道特别长,以至于那个送饭的人从一端走向尽头时,脚步声都显得特别沉重。他出奇地提着一个食盒,让甬道两边被关的人眼神中散发出狼一般的贪婪。但同时又有叹息声响起。因为上次这个食盒被送进来后,第二日便有人被拉出去砍了头。

   那牢头提着食盒,一步步走着,朝着甬道的尽头。忽然,他脚下一个踉跄,却是不知道谁丢了根木棒子在甬道的中间。那木棒,赫然是牢房中供那些犯人如厕用的木桶上的事物。食盒的盖子哐当一声,掉在了地上,滚向了一边的一间牢房门口。

   牢头刚想破口大骂,但看了一眼那间幽黑的牢房,看不到里面所关人的身影,竟是止住了嘴,不再说话。仿佛里面关着的,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头在黑暗中隐藏了獠牙的猛兽。他出乎意料地没去拾那个食盒的盖子,而是提着那个打开的食盒,继续朝里面走去。

   酒肉的香味从那食盒中飘了出来,充斥着真个牢房。那些被关得久了的人,乍一闻见这股香味,竟似如野兽一般,发出了低吼之声。

   牢头低低地嘟囔了一句:“吃吃吃,到给你们吃的时候,便等着被拉出去砍头吧。”

   甬道尽头的那间牢房,有一间窗户,在这个漆黑漆黑的牢房中显得异常特别。牢头来这天牢十一年了,那个窗户一直便有。

   一个少年,很干净的少年,端坐在牢房之中。窗户的光线只投射在他的一个侧脸之上,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。

   牢头走到门前,将那个没有了盖子,散发着酒肉香味的食盒放下。刚想转身离去,他忽然觉得那个少年的身影有些落寞。想起自己跟他一般大的儿子,去年费城一役,死在了漠北人的铁蹄之下。他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。

   牢头转身,才走了几步,忽然听到后面一个如那少年一般干净的声音道:“老丈为何叹息?可是为我么?”

   牢头停下了脚步,并未出声,却又听那少年缓缓道:“这是断头饭么?”声音中听不到一丝恐惧,甚至,还有一丝坦然。

   他在这天牢里当差十一年,送过不少断头饭,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,如这个少年一般,如此平静。

   哦,对了,还有一人,也是如此平静。那是自己刚来不久,恰逢史哲叛乱,天同盟那一役,并未斩杀史哲。他被送到了天牢之中,也是关在了最尽头那间牢房。

   他死的前一夜,天子李玄疏曾来过,与他谈了很久,很久。第二日,便赐了毒酒,留了他一个全尸。

   想起这茬,他心中又叹了口气,暗道:这年轻人,当真和当年的史哲有几分神似。

   牢头转过身去,那张脸稍微抬起了一些,一双眸子闪闪发亮,如天上璀璨的星辰。平日里,大家都习惯叫自己“张头”。倒是很久没人叫过自己老丈了。

   他盯着那双眸子瞧了一阵,淡然道:“吃吧,今日那酒,是上好的汾酒。”

   然后,他说完这句之后,那张面容,忽然绽放开来,冰雪乍融。

   酒是好酒,菜是佳肴。

   自从被刑部关押之后,自己倒是有好久,都没吃上这般好吃的东西了。他端着酒杯饮了两口,赫然发觉不甚痛快,便干脆拿起了酒壶,走到那个狭窄的窗户前,冲着渐渐黑暗的天际,喃喃自语道:“秦兄,明日你大喜之日,我不能亲自到场祝贺,这里便遥敬了。”

   牢头一路朝甬道外面走去,路过方才那个食盒盖子掉落的牢房时,他朝地上低低地扫了一眼。那食盒的盖子还在,只是那间牢房还是幽黑深暗,如野兽的巨口。

   啵的一声,甬道的那头燃起了一盏油灯,灯光微黄,却在这冰冷的牢房间,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暖意。

   门口有声音传来:“张头,还在里面没?”

   牢头分辨了一下,那是老赵的声音。他提高了嗓门道:“在,在,这便出来了。”正说着,外面一阵骰盅的声音响起。大胤太平盛世日久,这赌博之风已然司空惯见,并不稀奇。就连秦川所统领的禁军,平常无事时,便也如这般,聚众赌钱。

   “张头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那间牢房中传了出来,阴风吹过,让牢头不禁打了个寒战。他盯着那间黑暗的牢房,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来,让人毛骨悚然。

   张头久久没说话,只站在那里,呆若木鸡。

   那间牢房中一片漆黑,什么都看不见,但他总感觉,有一双眼见在盯着自己,如来自阴间的深深注视。

   “张头。”那声音又低沉的传来:“那间牢房,有九年没关过人了吧?”

   牢头眼角抽动,沉声道:“我来了十一年,你便关了十一年,难道还要关心别人的事情么?”

   黑暗中有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:“是啊,十一年了,这里当真是暗无天日啊。”说罢,那片黑暗中复又陷入了沉默。

   张头没再理会,看了一眼滚在牢房边的食盒盖子,朝甬道那端的灯火走去。

   桌子上摆了一副骰盅,老赵正在招呼着几个狱卒押着大小。开了一盅,却是豹子,大小通杀。

   老赵高兴得将押在桌面上的银两散钱全部收回自己的身前。他瞧了一眼张头,却见他一脸郁色,便道:“怎么了?脸色这般差?”

   牢头摇了摇头道:“没事,有点想儿子了。”

   老赵手中的骰盅一顿:“都过去了,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干嘛?不如学学我,吃喝嫖赌,多逍遥快活。”

   张头从墙壁上取下自己的眼袋,塞了一锅旱烟,凑在那油灯上点着。烟气袅绕,发出刺鼻的味道。

   他吧唧吧唧地抽了两口道:“你们快别赌了,今晚可能有人要来。”

   老赵陪了一把,放下手中的骰盅道:“谁要来?看你心事重重的。”

   周围的声音安静下来,整个天牢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,只听见张头吧嗒吧嗒抽烟的声音。

   过了一会儿,他吐出一口烟圈,缓缓道:“皇上。”

   周围的鸦雀无声在听到那两个字后,顿时变作了沉重的呼吸声。

   老赵在这里呆的时间仅比张头少一年,自然也能听出些什么来。他隔着门,指了指门后的甬道:“因为那个少年?”

   老张点了点头,烟锅中的烟草烧下去了一半,渐渐熄灭了,又不得不重新将烟锅凑向油灯,狠狠地吸了一口,这才又将烟草点燃。

   忽然,隔着门,一个还略带稚嫩的声音传来:“冲天肝胆一腔血,直上九霄祭豪杰。”正是甬道尽头,那间有窗户的牢房中传来。

   众人兀自摇了摇头,老赵已然赶紧将赌具收好,坐在椅子上,瞧着那盏油灯发呆。

   三巡已过,酒入愁肠。

   龙阳摇了摇酒壶,已经没多少酒了。他苦笑了一声,叹息着取出那一盘切好的牛肉,色泽卤黄,散发着诱人的香气。

   忽然,隔着不远,一间牢房中似乎有什么事物拖动铁链的声音响起。接着,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少年郎,你为何叹息?”

   酒意化作豪气,龙阳也不管对方是谁,用手指挑了一片薄薄的卤牛肉放入口中道:“我叹这世道,叹这命运,叹这众生。”说着,他低下头来,看着那个摆在干草堆里的酒壶,又道:“或许,还叹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。”

   又是一阵铁链的拖动声,那个苍老的声音继而道:“世道,是可以改变的;命运,是可以掌控的;众生,是可以臣服的;至于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,你走进过她的心里么?”

   龙阳挑肉的手微微一顿,继而哈哈大笑道:“你这人,当真有趣得很,且不说别的,你的命运,便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么?”

  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很久。

   当龙阳挑起第五片牛肉时,却又听那人道:“那你,试着去掌握过么?”

   龙阳眼角跳动,一瞬间,那只攀爬的秋虫,在脑海中变得如此清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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